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崇高

约 1708 个字 预计阅读时间 6 分钟

呃,我很难跟你提起我的处境,但这就是现实,现实就是我被困在这无尽的水池中。我个人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禁锢,毕竟我的心灵在这里得到了洗涤。事实上我并不想脱去这所谓的枷锁,这一切好像梦一样,但我无法醒来。我不需要醒来,我喜欢这池水。曾经我碰到过另一个人类,看上去他已经饿了两天了。在前室他是一个架构工程师,过着牛马的生活但是拿着亲戚朋友都眼红羡慕的高薪。他是怎么进来的?我给他吃的后他和我一起走。我说你不想回去吗?他不语。他最开始被这个地方吸引,但是随着探索的深入,未知让他无比害怕。但是我已经接受了,他说,我尝试了我所有能够尝试的方法,我对着所有看上去奇怪的墙面撞,尝试以我进来的方式离开。然后又是不语。其实也没必要,他又说,毕竟在这里我只需要考虑活下去,但是在前室要考虑的太多了。


池室

我每天(哪有什么每天,我根本不知道时间)都会泡在水池里一段时间。我把衣服脱了放在瓷砖上,将整个人浸泡在池水中,看着这碧绿的颜色一点点湮没我的下体,我的胸脯,我的嘴。我像是一头鲸浮在水上,露出鼻孔,呼,吸。冰凉的感觉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印象中入水,貌似是和家人去的海边,但那海水并没有这凉,我玩得不亦乐乎,但我还是我,我并没有被剥离到水中,沙滩与浪花给予我现实的感触,但那并没有水池的安全感。我感觉我几乎会溶解在池水中,刚入水时的凉爽,而后是麻木,我的每一寸皮肤渐渐失去了知觉。这水并不同于前室的水,也许水中溶解了某些物质而我不自知。面对着无限的空间与未知的危险,我不需要担惊受怕,我需要的仅仅是接受,接受门后的突然转动的笑脸,接受漫长而无趣的走廊,接受每一个黑暗的房间,接受若隐若现的音乐。这里的一切存在有他们的意义,我无法也无需参透其意义。

架构师称之为崇高,这一整个池室。他说在遇到我之前他遇到过一个诗人,诗人很平静,身上满是他从前室带来的纸张,其中大部分写满了字,但是被水浸泡,墨水晕开,无法辨认。架构师邀请诗人和他一起走,诗人不说话。架构师要走,诗人又叫住了他,给了他一张揉皱的纸。我说实话我并不相信架构师说的这些,但是他没有必要骗我,他也只是这个层级的一个流浪者而已。我想我还得继续走下去,架构师也跟着我走。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,如同这个层级那些巨大的窗口发出的白光,向外望不到一切。我想有一天我真的会溶解在水中,然后蒸发,被那些窗口吸收,成为白光的一部分,永远留在这个层级。事实上我已经永远地留在这里。我不得不承认的是,我无法离开,除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没有更好的办法。我已经接受了这种无力感,这或许在一点点抹去我对前室的记忆——这个层级正在抹去我对前室的记忆。但我的思维是清晰的,池水让我安静下来,让我即使吃不饱东西,也有精力思考。我思考得出的结论是,你无法忤逆这一切,你唯有接受,这便是崇高所在。

有时有些房间会传来失真的音乐,那像是阿兹海默症患者听到的声音,残缺,但是有轮廓。我贴着瓷砖,一点点寻找,然后在迷宫中穿行。有时我能够找到歌声的来源,一般是一张木桌和一个老式的收音机,这些东西与周围白色的瓷砖相比显得格格不入,但是他们确实存在了,你得接受。一旦我触碰到收音机,这该死的盒子就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。第一次这样做时我几乎要哭了出来,在这里你唯一能够找到的慰藉就是这些了。后来我再找到这些收音机,我会一动不动得坐在白瓷砖铺成的地上(有时会有椅子,但我并不敢坐,害怕音乐消失),双手抱膝,静静地听这些音乐。巨大的池室在这时会响起回声。我会这样,直到我听得满足,抑或是收音机突然停住,然后再离开。在进入到这个池室最初的那一两个月(大概?),这是我唯一的慰藉。有时能我够听到音乐,但是没法找到收音机,我只能贴着墙壁,大脑捕捉着那微弱的余声。

后来我和架构师打趣,如果我们都能回到前室,你要教我写代码,然后他信以为真地把他的telegram告诉我,我也信以为真地记住了。又后来的某一天,我们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,然后打算泡进水池。架构师先脱光了衣服,走进了水池,向水深处潜去。突然在触碰到水底瓷砖的某一刻,他消失了。他切出了池室。我愣了一下,然后也跳进水中,用我的身体触碰,撞击这片池子水底的每一块瓷砖。但是我还在这里。我从池里游了出来,坐在岸边沉思。我希望架构师是切回到了前室,虽然大概率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层级,但我又想象了下他一丝不挂出现在前室的样子,莫名笑了起来,笑了一会我就哽住了。我整理了一下架构师的衣物,发现了一张揉皱的纸,正面写着:Wake up. This is not real; it's just a dream. Please, please wake up. 反面的字歪歪扭扭,但我还是认出了那个词:Sublimity.